字体
关灯

语速:
2x
3x
4x
5x
上一章    存书签 下一页
    春天到了,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个语言变化的季节。罗伯的一个远方侄儿来山里挑炭,已经走到罗伯门口,主人顺口说了一句:“茹饭了?”

    “茹饭”就是吃饭,古人“茹毛饮血”就是有同一意义上使用“茹”字;见面问一问对方茹了没有,是马桥人一种习惯,也是一种书里的铺张浪费,一般来说,是句不可当真的世故。

    同样不可当真的回答应该是。“茹了。”——尤其在眼下的春天,在青黄不接家家吃浆之际,在多数人都饿得成大脚跟发软膝盖发凉之际。

    没料到侄儿有点呆气,硬邦邦回了一句“没茹”,使罗伯一时手足无措,吃了一惊。他间:“真地没茹?”后生说:“真的没茹。”罗眨眨眼,“你这个人就是,茹了就茹了,没茹就没茹,到底茹了没有?”后生被逼出一脸苦相,“真的没茹呵。”罗有点生气:“我晓得你,从来不讲老实话。茹了说没茹,没茹呢说茹了,搞什么鬼么!你要是真地没有茹,我就去煮,柴是现成的,米是现成的,一把火就成了。要不,到人家那里借一碗也便当得很,你讲什么客气呢!”后生被这一番话弄得晕头转向,不明白自己刚才客气在何处,很惭愧地冒出了汗珠,“我……我真的……”罗气势汹汹地说:“你呀你,都要收婆娘了,说句话还是琐琐碎碎,不别脱,不砍切,有什么不好说的?到了这里,到了家里一样。又不是外人。茹了就是茹了,没茹就是没茹。”

    后生已无招架之功,被逼无奈,只好很不情愿地吞吞吐吐:“我……茹……”

    罗激动地一拍大腿,“我晓得吧?我一眼就看出来了,还不是?你是诳我。我都快满花甲了,你在我面前还没有一句老实话。作孽呵。坐吧。”

    他指了指门槛边的一张凳子。

    侄儿低着头没敢坐,喝了一碗冷水,担着木炭走了。罗伯要他歇一阵再走,侄儿低声说再歇就晚了。

    罗伯说你的草鞋烂了,换一双去。

    侄儿说新草鞋打脚,不换了。

    不久,侄儿过罗江时下淘洗澡,不慎淹死。罗伯自己没有后代,与远方的一个兄弟共着这一线香火。大概是他兄弟夫妇怕他伤心,怕他责怪,对他也瞒,只说是他侄儿招工到城里去了,走时太匆忙,来不及向他辞行。于是,很长一段时间内,罗伯还时不时笑眯眯提到他的侄儿。别人要找他借一根圆木,他就说,木头要留给侄儿打床铺收婆娘的,如今侄儿是吃国家粮的了,城里样样熟讲究洋式,他这张新床还得清街上的木匠来。人家卖给他一只山鸡,
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