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低头看着自己缠满污秽布条的右手,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扭曲变形,被布条勒进肉里,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,泛着惨白。这双手,沾满了黏腻的血,割下了多少耳朵他记不清了。每一次挥刀,每一次割取,都像是在把自己的一部分,连同那个清水村傍晚的誓言,一起剁碎,丢进这泥泞的地狱里。

    最初的恐惧和呕吐感早已麻木。战场上,眼泪和软弱是催命符。他学会了在尸堆里装死,屏住呼吸,忍受着蛆虫在脸上爬行的痒麻,忍受着死人的重量和腥臭,直到敌人或自己人的脚步声远去。他学会了像野狗一样在战斗的间隙扑向尚有体温的尸体,不是为了哀悼,只为搜刮出几块能果腹的干粮、几个值点小钱的铜板,或者,最重要的——那代表着一两银子的、血淋淋的左耳。他下手越来越快,眼神越来越冷,动作越来越机械。什长老张看着他,有时会咧开满是黄牙的嘴,拍拍他的肩膀:小子,上道了!

    上道了秦烽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。他只是觉得冷,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。那枚绣着平安纹的香囊,早已不知在哪个血泥坑里遗失了,连同那个在槐树下脸红如霞的少女,一起沉入了记忆最黑暗的底层,被一层又一层血污覆盖、掩埋。

    六年。血与火淬炼的六年。清水村的麦浪、槐花香、阿紫羞涩的笑容,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杂音,被金戈铁马、被濒死的惨叫、被军功簿上冰冷的数字彻底覆盖。那个为十五两银子搏命的少年秦烽,在一次次的冲锋、一次次的装死、一次次的割耳中,被硬生生磨去棱角,重塑筋骨。

    他成了秦校尉。身上不再是破烂的号衣,而是冷硬的铁甲,腰间的佩剑沉甸甸的,带着权力的分量。他驻守雁门关,这座卡在帝国咽喉上的雄关,风沙磨砺着他的脸庞,刻下冷硬的线条,眼神锐利如鹰隼,却也沉淀着挥之不去的霜寒。他治军极严,令出如山。没人敢在他面前嬉笑,新兵蛋子看到他,腿肚子都会不由自主地打颤。关内的百姓,提起秦校尉,敬畏多于亲近。他像一块被战火反复煅烧、冷却的顽铁,沉默、坚硬、棱角分明,只为守卫这座关隘而存在。

    雁门关的夜风,依旧带着塞外特有的粗粝和寒意,呜呜地刮过箭楼。秦烽习惯性地按着冰冷的剑柄,站在城楼最高的瞭望处,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关外那片深沉的黑暗。关外的风声里,似乎总夹杂着别的、令人不安的杂音。斥候回报的信息碎片般在脑中拼凑:突厥各部异动频繁,金帐汗王似有集结迹象,小股游骑在关外百里出没的频率陡增……山雨欲来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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