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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.《玻璃糖纸》

    黄桷坪的暮色总裹着煤灰味,铁轨尽头腾起的白烟像条游蛇。花子踮脚数着枕木间的碎石,左眼下的月牙疤泛着淡红。每周六傍晚五时四十七分,绿皮火车会咳出她的大哥——那个总把蓝布衫洗出盐渍的少年。

    灾荒年的余威仍在砖缝里盘桓。大哥的中专校徽别在洗得发白的衣襟上,像枚发烫的金叶子。他的帆布书包里永远藏着惊喜:或许是被晨露打湿的玻璃糖纸,在技校操场上捡到时还粘着泥土;或许是后山毛桃,青皮上留着指甲掐过的月牙痕;最奢侈那次,包着报纸的棒棒糖化开半截,兄妹俩轮番舔着报纸背面洇出的甜渍。

    腊月寒风撞开木格窗那天,三个哥哥的影子在土墙上晃成巨人。二哥捅了捅三哥的腰眼,三哥的棉鞋尖轻踢妹妹的脚后跟。五岁的花子爬上老榆木柜时,看见猪油在陶罐里凝固成白玉。她的小腿肚在打颤,怀里的陶罐漫出陈年荤腥——那是全家攒了三个月的油星子。

    比头大的陶罐,挡着眼睛的视线,凭着熟知,慢慢的前行,正屋与厨房有一台阶,一脚踩空,瓷罐碎裂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花子趴在泔水缸上,破烂的瓦缸尖锐处扎在花子右眼下,三哥记得血珠如何溅在厨房的黑漆漆的地上,像谁失手打翻了朱砂匣。大哥狂奔时,妹妹的鼻血正渗进他后颈,烫得似熔化的铅液。诊所的白大褂掀开纱布那刻,大哥突然看清妹妹睫毛上凝着血痂,像只淋湿的雀儿。

    从此大哥的衣兜总揣着止血粉,三哥再不敢使唤妹妹跑腿。每周离家的时刻,花子攥着哥哥塞来的硬币,铜腥味从指缝渗到舌根。巷口的租书摊前,她总要摊开掌心让卫爷爷瞧:大哥给的!那些带着体温的分币,最终都变成了《鸡毛信》泛黄的页码。

    暮春某日,大哥的书包坠得异常沉。层层旧作业纸里,躺着半块桃酥——技校劳动课时帮厨的犒赏。花子舔着崩落的碎屑,突然发现大哥的中指结了新茧。铁道边的夕照里,她悄悄把攒了半年的糖纸塞进哥哥口袋,三十七张透明翅膀在风里簌簌作响。

    二.《竹簸箕》(1963年夏)

    蝉声在褪色的砖墙间织成细密的网,爬山虎叶片被晒出焦糖色的边。六岁的花子像只扑棱的麻雀,碎花布衫兜着白米粒,在青苔斑驳的楼道里撞出细碎回声。补丁布鞋沾满泥巴。外八字跑动,嘴里直喊到:三哥,三哥快点,王老六都出发了!

    三哥踮着沾满泥浆的脚趾,正与晾衣绳较劲。泛黄的棉绳在手指间翻飞,忽地瞥见妹妹衣摆下漏出的米迹,急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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